作者：孔培培（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所长、评剧《咫尺千里》编剧）
“大戏看北京”2024展演季期间，一部根据隋代山水画卷《游春图》创作的评剧《咫尺千里》引起了专家与观众的关注与好评。文物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具体体现，凝聚着厚重的历史，承载着民族的基因，是文化瑰宝，也是中国人共同的精神家园。将文物自身的价值，特别是为了文物保护事业默默奉献的人和他们的精神，通过戏曲的形式展现在舞台之上，成为中国评剧院创排这部文物题材大戏的初衷。该剧由著名戏剧导演郭小男担任导演，作为参与整个创作过程的编剧，笔者有着许多切身的感受。
深入挖掘中国传统文化，在舞台上讲好中国故事
深挖中国传统文化宝库，是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源泉。《咫尺千里》选定隋代展子虔的名作《游春图》展开设计构思，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游春图》本身在中国画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它不仅是中国存世最早的山水卷轴画，也是青绿重彩画风的开端之作。自创作产生以来，历经一千四百余年被历代皇家与贵族收藏。二是《游春图》在近代的经历具有很强的戏剧性。新中国成立前夕，著名文化人士张伯驹夫妇为了避免此画流落国外，不惜典屋鬻钗将此画购买收藏。新中国成立后，又分文不取捐给故宫。而当代故宫的文物修复师们，秉承着严谨虔诚的工匠精神对这幅千年佳作进行修复，终于使得宝贵文物焕发新颜。由此，无论是传世名画的沧桑遭际，还是围绕文脉传承这一题旨而发生的一波三折的故事，都是《游春图》进入我创作视野的重要原因。
然而有了好的选题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如何在舞台上讲好横跨千年的故事才是剧目能否成功的关键。隋代、1946年、2016年是该剧设计对应的《游春图》创作、收购与修复3个关键节点，顺着时间线书写无疑是一种安全稳妥的写法，但戏剧性和观赏性就会大打折扣。究竟如何找到既能准确传达和实现剧作主旨又能让舞台充满时代感的最恰当的表现形式？最终我觉得用“形散而神不散”来形容《咫尺千里》的戏剧结构比较准确。形散，就是打破时空顺序、穿插叙事，甚至让跨越千年的人物同时出现在舞台之上，实现时空自由“穿越”。实际上，对于戏曲艺术而言，这种穿越具有更加特殊的意义。一般来说，戏曲的题材可以分为传统戏、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三者之间似乎有着一堵泾渭分明的墙。《咫尺千里》中有历史人物、民国人物，还有现代人物，将现代戏和新编历史剧两种形式穿插缠绕，就让作品有了更多的艺术空间和表现可能。从本质上讲，这种“穿越”又与戏曲艺术时空高度自由的美学精神是高度契合的。神不散，是无论时空如何转换，始终围绕《游春图》、围绕文脉传承这个戏剧主旨展开。在对文脉传承的书写过程中，中国文人身上特有的家国情怀、文物修复师们感人的工匠精神，都随着故事的展开徐徐呈现，万变不离其宗。在删繁就简中将画作的命运作为主线和重点，又在时空上进行穿越和跳跃，从而获得了戏曲表现上的自由与灵动。
提升评剧都市文化气质，为剧种培养年轻新观众
评剧是北方流传很广的大剧种，唱腔大气，表演质朴，剧目接地气，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刘巧儿》《杨三姐告状》《花为媒》都是评剧代表性的经典剧目。《咫尺千里》是一个与文物题材有关的作品，表现的是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情感，以及北京特有的文化气质。因此这个选题是中国评剧院一次自觉的文化提升，体现着他们的文化担当，也是评剧加速都市化进程的重要举措。
在创作《咫尺千里》之前，我一直从事戏曲的研究和评论工作。在每年各种评选与展演活动中接触到大量的剧本，我经常被其中好的故事情节所感动，也会为很多作品的不足之处感到遗憾。在此过程中经常会触发我亲自动笔创作剧本的冲动：一方面可以将自己多年大量的观剧体验和思考付之于真实生动的创作活动中，别一方面可以通过创作实践来反观理论研究与评论的有效性。所以当中国评剧院提出由我来创作一部文物题材作品的想法时，双方一拍即合。在《咫尺千里》的创作过程中，最大的困难就是对文学与舞台之间关系的把握。文化题材剧本写作的时候往往会沉浸于文学书写所带来的满足，当从案头搬演到舞台时就需要有符合舞台规律的节奏控制。在此过程中郭小男导演给了我很多宝贵的意见和建议，在不断的讨论修改中激发了我很多灵感和思考。整个创作团队高效、敬业，包括唱腔设计黄兆龙、刘文田，作曲配器翁持更、王天明，舞美设计黄海威，灯光设计马路，服装设计王秋平，以及中国评剧院演员和乐队的高水平演出，都让我感受到一部作品从无到有的释放与疏朗。
当然对于整个排演过程而言，这个全新的题材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为了让演员们更加准确地体会剧中历史文化的厚重感、理解工匠人的执着精神，中国评剧院在建组之时举办了专题讲座，组织演员们去故宫采风，认真观摩古画修复的工艺和过程，包括修复器具的使用等。面对这个专业性很强的选题，笔者在创作之初反复阅读了大量与中国美术史和与文物修复有关的书籍，凡是涉及到修复专业技术的唱词、念白都请故宫的修复专家进行指导，确保专业性和准确性。进入排演阶段，大大小小的修改几乎每天都在进行：小到一个字的平仄修订，大到场次的合并与分割，真的是“打磨”。值得欣慰的是，在不断修改打磨的过程中，编剧、导演、演员逐步走向了合和为一的状态，这种状态给整个团队莫大的信心。正是这种艺术上的精益求精，使得这部作品为观众了解书画修复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工作起到一定的普及作用。而这部作品不但收获了评剧老戏迷的认可，也吸引了很多从未看过评剧的年轻人走进剧场观看。首演之后，有观众这样留言：“第一次看评剧，看进去了，听进去了。整个观看过程非常享受，因为一部好戏感受到工匠精神，因为一部好戏爱上一个剧种。”这些话语让我觉得中国评剧院创排《咫尺千里》的目的达到了，整个团队为之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